《西游记》之所以成为中国名著、世界经典，除了书的内容丰富，情节生动，语言优美，思想光辉外，还因为书中运用大量的方言俚语，一经问世，就成为人们争相阅读的精神食粮。后来一些中外学者，读了以后，从口传到笔译，由章回到全书，逐步将全书译成外国文字。人们不禁要问：淮海地区特有的方言如何译成外语？
说到淮海方言，只有长期生活在这个地区的人，才能理解一点，新中国诞生的人，即使是该地区出生，恐怕也难于理解。为什么？因为书中所表达的万事万物，随着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人们的生活生平不断提高，有的事物早已不复存在，加上普通话的不断普及，人们的口头语言也逐步规范，原来的土话，有的难发音，有的音又找不到适合的汉字来表达，所用的汉字又不一定是它的原意，你怎么去理解？举几个例子：1.猪八戒喝了子母河的水以后，渐渐肚子大了，用手摸时，似有血团圆块，不住的“骨冗骨冗”乱动；2.有一句赌语，叫“断幺绝六”；3.观音变作一个“身穿破衲”的和尚；4.那怪扑的跪下，望空似“捣碓”的一般；5.唐僧说：“三停已走了二停”；方言中还有更多更难表达的事物，如：小麦面和成的小小团状物做成的饭叫什么？骟过的公水牛叫什么？未骟过的公黄牛叫？母猪又叫什么？最后生下来的小猪叫什么？把稖拐从杆上【？】下来，稠稀饭叫什么？蝉又叫什么？等等。我这里所列举的例子，有的是《西游记》书上的，有的来自《灌云县志》，有的来自《东海县志》。
淮海方言，对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块热土上的人来说，连我们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用起来都感到有些难度，那么，这本巨著又是如何译成外国文字的呢？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事物总是一步一步向前发展，由低级向高级，由简单到复杂。据说，200多年前，日本小说家西田维开始翻译《西游记》，经过几代人努力，于1831年出版发行日文本《通俗西游记》；1895年由上海华北捷报社出版了英文选译本；1913年Timothy Richard译的英文本由Shanghai Christian Literature Society在中国上海出版发行，此书在说英语的国家较流行；1942年Arthur Waley以《猴》为书名，由Allen 及Unwin在纽约出版;1977年Anthony C.Yu全译本由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发行；1979年底，人民文学出版社准备出版发行第二版《西游记》，初稿刚完成，英国人Jenner（詹纳尔）着手全译，花了5年时间，大功告成，又花了数年时间，反复推敲，1993年由中国外文出版社出版发行，到2007年已第8次印刷；1924、1957年两次在法国巴黎用法文出版；1946、1962年两次译成德文在德国发行；1959年A Povatsev译成俄语由俄罗斯国家文学出版社在莫斯科发行；1961年译成越南语在河内出版发行；1966、1984年Li Zhouhong译成朝鲜文；2000年全书译成西班牙文。当然还不止这些。
就拿现在大家公认的、最据权威的英文版来说，其译者詹纳尔，英国人，1940年出生，18岁考取牛津大学，攻读中国古汉语，1962年毕业，1963-1965年在中国外文出版社任翻译，有心重译《西游记》全文，从1979年开始，用5年时间，基本完成，尔后，又花了近10年时间才定稿排版，1993年出****版，到2007年已第8次印刷。他是如何将淮海方言译成英语的呢？詹纳尔译得怎样？笔者的中国文学及英语水平不具备评论资格，好在懂英语的人越来越多，两方面各举几个例子与大家研究研究，看我说的有无道理。
例一：中文版【第35回第447页】那魔坠将下来，跌脚挫胸道：“这样个宝贝，也怕老公，雌见了雄，就不敢装了。”英文版【第790页】The monster came down,stamping his feet,pounding his chest,and exclaiming,“Heavens！Who said that the world never changes? This treasure’s scared of its old man ! The female one hasn‘t the nerve to pack the male inside.”此段翻译非常精美，意思十分完整，同时又加了一句话，它丝毫不影响原意，反而更符合欧美人习惯。把东方女性的那种温文尔雅形象说得淋离致尽。中文用“怕老公”，是的，在封建社会，女孩是“独守闺房”，闭门不出，到了婚嫁年龄，也是父母包办，婚后是相夫教子，不出三门四户。没有地位，怎不怕老公（丈夫）？译者用“没有勇气”来表达，比“怕、不敢”要委婉得多。
例二：中文版【第85回第1087页】小妖道：“我当初在狮驼岭狮驼洞与那大王居住，那大王不知好歹，要吃唐僧，被孙行者使一条金箍棒，打进门来，可怜就打得犯了骨牌名，都‘断幺绝六’。”英文版【第1966-1967页】“I used to live in the Lion Cave of the demon king on Lion Ridge,”the junior devil replied,“He was reckless enough to want to eat the Tang Priest,and that Sun the Novice smashed his way in through the gates with his gold-banded cudgel.It was terrible.They were wiped out.”“断幺绝六”本是****（掷小猴子）的常用语。这种****，不仅在淮海地区，全国不少地方，在新年期间，几乎人人参与，个个皆会，它是一种娱乐性小赌。成人赌，有时小孩放点钱在旁边，叫“跨小驴子”。决定输赢的是所掷“骰子”的点数，分“快”与“勾”两个样式，要“快”的点数越大越好，如果是六点，不用比即可赢钱；要“勾”的点数越小越好，如果掷“一”，也就是“幺”，也不用比即可赢钱。因此，在掷骰子时，往往伴随着狂叫，要“快”的喊“断幺”，要“勾”喊“绝六”。《西游记》中这段文字的中心意思是“彻底铲除”那里的妖魔鬼怪。中文没用“完全、彻底、一干二净”等规范词语，而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口头语，‘断幺绝六’，可谓将心独具。对于这个复杂的词语，詹纳尔译得是精妙绝伦，完全到位，准确无误。
例三：中文版【第32回第418页】八戒“挣起来正走，又被一个小妖，睡倒在地，扳着他脚跟，扑的又跌了个狗吃屎。” 英文版【第740页】Pig was just picking up and starting off again when a junior demon who was lying there tugged at his ankle and brought him tumbling down like a dog eating muck.跌个面磕地，这是人人经历过、天天能见到的一个动作，作者把它比喻成狗吃屎，再形象不过了。作者描写生动，译者理解透彻。
例四：中文版【第32回第410页】长老道：“徒弟呀，我们三停路已走了停半，因何说退悔之言？” 英文版【第728-729页】Sangzang said,“Why these thoughts of turning back when we’ve already done half the journey?”分数的概念，在古代早已深入人心，分数的运用由来已久。路程可以直接用长度单位表示，但作者没这样用，用分数的方式说明，更具有大众化。译者用的也是通常类似方法。
例五:中文版【第1回第3-4页】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朝天气炎热，与群猴避署，都在松阴之下顽耍。,你看他一个个……“捉虱子,咬又掐。” 英文版【第5-6页】On his mountain the monkey was soon able to run and jump,feed from plants and trees，drink from brooks and springs,pick mountain flowers and look for fruit.He made friends with the wolves,went around with the tigers and leopards,was on good terms with the deer,and had the other monkeys and apes for relations.At night he slept under the rockfaces,and he roamed around the peaks and caves by days.As the saying so rightly goes,“There is no calendar in the mountains and when winter’s over you don’t know the time of year.”On hot mornings he and all the other monkeys would play under the shade of pines to avoid the heat.Just look at them all:……Catching fleas then popping them with their teeth and fingers.这段文字有二处极为优美。一是说这些动物们在和谐的环境下，无忧无虑的生活，把人生中只能有一个的“甲子”年说“无甲子”，让人们羡慕；第二处就是对寄生虫——虱子的描述，这种害虫，在旧社会，恐怕无人不生，就连皇帝身上还有三个御虱子，贫穷的人，那就更少不了。对于这种坏蛋，怎么办？只有天天捉，捉到后，或者放到嘴里咬死，或者用两只大姆指指甲挤，让它爆破。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每个生产队都有牛屋，冬天晚上，有的人把身上衣服脱下来在火上烤，可以听见火中辟辟迫迫的爆炸声。毫不隐讳地说，这种害虫，不仅中国有，外国也有，译者真实译出，缩短了中外的差距，让彼此互相了解。
前面我说过，《西游记》这本巨著是语言大师吴承恩花了毕生精力写出来的，由于他的经历曲直，阅历广泛，知识渊博，他所表达的意思深奥，一般人难以理解。詹纳尔译的英文《西游记》从开始翻译到正式出版，花了十多年功夫，可以说，此译本是成功的，但是，淮海方言毕竟难以理解，他的译文难免有一些片面之处，甚至有不妥之处，举几个例子来说明。
1. 中文版【第72回第923页】八戒忽的推开门看时，只见那七个女子，蹲在水里，口中乱骂那鹰哩，道：“这个匾毛畜生！猫嚼头的亡人！把我们衣服都雕去了，教我们怎的动手？” 英文版【第1656页】Pig suddenly pushed the gates open and looked inside， he saw the seven women squatting in the water and wildly cursing the eagle.“Feathery beast,”they were saying,“cat-headed monster.What the hell can we do now you have carried our clothes off?”这儿的“匾毛畜生、猫嚼头的亡人”都是骂人话。类似的还有：狗啃的、刀崭的、磨埃的、雷劈的，译者把它说成是船上的“猫架子妖怪”，显然有些偏差。
2. 中文版【第12回第151页】见菩萨变化个疥癞形容，身穿破衲，赤脚光头……英文版【第1656页】When he saw the bald,scabby,barefoot figure wearing a tattered robe 这句中的“破衲”是一件衣服。过去由于生产力低下，各家子女较多，普通人很难穿上新衣服，一件衣服往往要反复穿，从新到旧，破了补，补过再穿，穿破再补，破了还要补。补到后来，针线迭针线，一层又一层，就像衲出来一样，原来布的颜色都没了，这种衣服俗称“衲头”。如果孩子多，挨尖，用一句话来形容，“大穿新、二穿旧、三穿破衲头。”还有一句话也足可说明，“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译者把它说成是“破烂的长袍、罩衣”，笔者认为不到位，欠妥。也许英语没有类似的词汇。
3. 中文版【第23回第300页】黎山老母试探师徒几人禅心，只猪八戒吃了亏，得到教训。那呆子真个伸手去捞人，两边乱扑，左也撞不着，右也撞不着。来来往往，不知有多少女子行动，只是莫想捞着一个。“东扑抱着柱科，西扑摸着板壁。两头跑晕了，立站不稳，只是打跌。前来蹬着门扇，后去汤着砖墙。磕磕撞撞，跌个嘴肿头青。”英文版【第540页】As he rushed from one end of the room to the other he felt so dizzy that he lost his balance and kept tripping over .He stumbled into the door when he went forward,and collided with the brick wall when he went back,bumping ,crashing and falling over till his snout was swollen and his head blue with bruises.此段中的“汤着”是地道的淮海方言，其意思是“慢慢试着”去干某事。假如要过一段水路，不知能否过得去，得先拄着棍“汤汤”；俗话说：“近怕鬼，远怕水。”在不知水深浅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冒然下去。又如，要过一个山洞，里面黑漆漆的，也得“汤着”走；假如甲想向乙借钱，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请丙去“汤汤”。詹纳尔用collide with(猛撞、冲突)，意思正好相反。
4.中文版【第8回第95页】观音菩萨领佛旨与木叉去东土寻找取经人，在途中收了沙僧以后，“行了多时，又见一座高山……闪上一个妖怪。他生得又甚凶险。但见他：卷脏莲蓬吊搭嘴，耳如蒲扇显金睛……”英文版【第174页】Guanyin and Huian were intending to cross the mountain by cloud,a monster suddenly appeared.He too was very menacing to behold: His entrails hung from his mouth ,rolled up and knotted;His ears were like rush fans,his eyes shone gold.此段中有一样东西，是旧社会淮海地区所特有的，那就是“吊搭”。其实它就是密集的草帘，挂在当门外墙，用来挡风御寒。由于普遍使用，有人就拿它说别的事物。如某人上眼皮下垂，就叫这人“吊搭眼”；猪八戒的嘴巴向下，叫“吊搭嘴”。八戒在山中做妖怪时，身上鬃毛又长又脏，乱蓬蓬，在吴承恩笔下它就是“卷脏莲蓬吊搭嘴”。可是英国人詹纳尔就不理解，他可能也不知道“脏”有二个发音、两种意思。因而他的翻译就“雷堆”了。译文的意思是说“猪八戒的五脏六腑卷了起来，还打起了结，从他的嘴里挂下来。”
例子不再多举，总而言之，是詹纳尔等一批又一批的文学家、翻译家，一方面要苦读《西游记》，理解它的用意，不要用现代汉语的规则去修改古典文学，另一方面要研究淮海方言，用什么汉字表达最完美。只有理解正确，才能译得地道。
作者：封其灿
